不知是不是沈幼漓错觉,今日釉儿丕儿走得格外昂首挺胸些。
学塾里多得是别家童子,大家伙儿三三两两地来,头一次见洛家两个小孩一人手牵着一个人,分外惊奇,连在书舍坐好的都攀着窗沿,伸长脖子来看。
“来了来了!”
“看,我昨日就看到了!”
“真的没有头发啊!”
“但是好高!”
“我觉得没头发也挺好看的,比庙里最好看的菩萨还好看些!”
今日得同窗分外注目,丕儿还学着阿爹的样子合掌念了声“阿弥陀佛”,釉儿则瞧着洛明瑢的脑袋,说:“阿爹,不然你下回戴个帽子吧。”
她不想和同窗解释“鱼仙归家”这种事,她弟弟昨日还到处同人说,釉儿都想找个地缝藏起来。
亏她爹禅定寂静,道:“若真有孩童笑话贫僧这颗光头,釉儿待如何?”
“谁敢笑,我就让他知道我的厉害,书舍里就数韩家那个小胖子最嘴碎,他爹什么鬼样子,大腹便便,走两步就喘,也好意思笑话我?再就是嘴尖尖的李帏,他爹不到六尺的个儿,还是二十年的秀才,我看他以后也一个样……”
釉儿把人一个个数了遍,数来数去,总归洛明瑢除了没有头发,样样都胜过别个许多。
洛明瑢似放下心来:“如此,若书舍有顽童取笑,还请釉儿为贫僧出头。”
“包在我身上。”
沈幼漓没听到他们说话,她兀自思忖着:难道就算自己将他们顾得再好,两个孩子再开朗,少了一个亲生父亲,就真就不一样?
这个猜测当真苦涩,令人感到泄气。
不过就算天上长草,洛明瑢脑子被雷劈了,还俗来与她好好养育儿女,沈幼漓也是不答应的。
她心意已改,不愿为了孩子委屈自己到这个份上。
回过神来,沈幼漓拍拍他们的肩膀:“就送到这儿了,你们快去吧。”
目送两个孩子走进书舍,恭敬地与夫子施弟子礼,又经过长长的格扇窗,在各自的小桌案前坐下,琅琅读书声传了出来。
那……现在做什么?
这家伙要站多久?沈幼漓看了身后的洛明瑢一眼。
他回看,微微歪着头。
今日天空不见一朵云彩,青蓝如洗,长风吹动落木萧萧,如此盛景之下,洛明瑢眼眉如水洗过一般,清澈明净,分外动人情肠……
不是!沈幼漓甩甩头,这个人怎么还不回佛堂去?
“禅师慢慢看着?妾身先回去了。”
“正好顺路,贫僧与沈娘子一起吧。”
顺路?沈幼漓不觉得:“禅师,你的佛呢?”这是将佛祖丢在一旁一天一夜了吧,也不怕佛祖怪罪?
“佛,自是时时在心中,不是对着一尊塑像才是礼佛。”
真是虔诚,沈幼漓皮笑肉不笑:“我看你没什么事,回去念经吧。”
“沈娘子不想见到贫僧?”
她想干脆应是,不过眼下有求于人,不好得罪他,便勉强道:“怎么会,只是怕耽误了禅师修行。”
“那便好,这两日贫僧都会在,劳烦沈娘子习惯。”
两日?
他笑:“不也只剩两日了吗?”
也是,难得釉儿丕儿那么高兴,陪着孩子们高兴完两日,就分道扬镳了。
那就平静过完这两日,全一份体面吧。
沈幼漓突然歪头:“那件事,你会答应我的,对吧?”
“沈娘子所愿皆成。”
他仍旧没有一句准话。
说话间已经回到洛家,二人进门时恰巧碰上周氏外出巡视铺面,正乘马车。
看见二人相携而归,便多问了一句,才知二人一齐送两个孩子上学塾去,才回来。
婆子也瞧见了,担忧道:“大夫人……”
周氏抬手示意她不必说话。
若早些如此,她也不会阻挠二人在一起,可如今光景……
周氏摇了摇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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雍都城中。
太常寺衙门清静,协律郎江更耘吃过午食,吹着穿堂小风在那儿打盹。
昨天发俸,他在琉遐坊枕着花娘同人赌了一整夜牌九,楼下斗鸡也插了一脚,等将银子挥霍干净,属意的花娘也别人出了更高的价带走了,还碰上宵禁,只能在万艳馆后边的柴堆里窝了一夜,天一亮就火烧火燎往家跑。